全媒体专访 |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樊磊:人工智能重塑教育生态的范式转型与未来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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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樊磊

在人工智能技术迅猛发展的今天,教育领域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变革。近日,中教全媒体专访了首都师范大学樊磊教授,深入探讨了AI对教育教学模式、师生角色以及师范教育转型等的深远影响。本文通过系统梳理樊磊教授的核心观点,试图为读者呈现人工智能与教育深度融合的现状、挑战与未来可能。
栏目:院校专访
作者:张晓攀

评价体系革命:AI时代教育变革的”关键锁钥”

中教全媒体:您认为AI正如何重塑教育教学模式与师生角色?

樊磊:人工智能必然会对教育教学模式产生深远、持续的影响,但目前断言其已经”重塑”教育体系可能为时尚早。任何新技术,无论其多么具有颠覆性,最终对教育的影响程度都取决于教育评价体系的适配性。

当前教育领域面临的核心矛盾在于:虽然AI技术已被引入教育教学过程中,但教育评价体系仍沿袭传统模式。这种脱节可能导致AI应用效果大打折扣,甚至产生负面效应。举例来说,当学生日常使用AI辅助学习,却仍需面对传统纸质考试时,这种评价方式的不匹配反而可能影响学习效果。

因此,AI能否真正重塑教育,关键在于整个教育生态系统在AI时代背景下能否实现协同变革,特别是在教育评价这一关键环节能否实现突破性创新。只有当评价体系与AI技术发展相适应时,人工智能的教育价值才能得到充分发挥。

中教全媒体:在“AI助教”逐渐普及的背景下,未来教师的核心竞争力应如何重构?

樊磊:当前,各类大模型为教师教学提供了有力支持,尤其为缺乏经验的年轻教师解决了传统备课中的诸多难题,并带来了新的教学思路。对此,我完全支持教师借助大模型辅助教学,并对其应用前景持乐观态度。然而,值得深入探讨的是,在AI技术逐步融入教育体系的背景下,现有的教师评价机制是否仍应沿用传统教学模式的标准?课堂结构是否仍需严格遵循既定的教学环节?这些问题都是需要我们在不断的教学实践中去探讨的。倘若我们对教学质量的评价手段、评价方式和评价标准仍局限于传统课堂的评价体系,那么大模型能否真正助力教师实现预期教学效果,这一点仍需审慎考量。

在具体应用层面,我认为教师应着重利用大模型拓展教学思路,深入理解先进教育理念,提升教研能力,精准分析学生对教学内容的掌握情况,从而优化教学设计,使其在课堂之外发挥更大价值。

最终,大模型对教师的意义,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能否突破传统课堂的固有模式。若在师生共同使用大模型的背景下,课堂仍维持”教师讲授—学生练习—测评反馈”的单一结构,那么技术应用的意义将大打折扣——无非是从过去的”题海战术”转变为如今的”模型依赖”,对教育质量的提升并无实质助益。因此,关键在于推动教育评价体系的变革。如果评价标准不变,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使用大模型的实际成效都值得商榷。

中教全媒体:关于AI教育评价体系建设您有哪些思路?

樊磊:当前,确立一个理想的人工智能时代教育评价体系,条件尚不成熟。这需要一个持续的探索过程,因为我们还缺乏足够的数据支撑和有科研价值的实验。然而,AI评价改革的关键方向已经明晰:评价必须基于学生学习的过程。这意味着评价的核心应聚焦于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实际做了什么,无论他们是借助大模型、独立思考还是动手实践,学习过程本身及其产生的阶段性成果应成为评价的主要组成部分,即强化“过程性评价”。

要实现这种过程性评价,就需要系统地收集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行为数据。例如,学生在学习一门课程中,学习了哪些文字或多媒体材料、对关键知识点的掌握情况、参与了哪些学习活动、在活动中犯了哪些错误以及如何改正等。将这些过程性数据整合起来,运用人工智能技术进行分析,才能真正洞察学生的进步轨迹。人工智能对教育的影响,很大程度上正体现在这种基于过程数据的评价能力上。

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人工智能介入教育呼唤新的评价手段,而这种新的评价手段又高度依赖人工智能工具的支持,进行数据采集、处理和分析。面对海量的学习过程数据,人工分析显然无法胜任。因此,评价改革的第一步,就是要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和数字化平台,构建能够获取并分析学生学习行为数据的大数据模型,将新的评价理念和评价方式融入其中。最终,只有在国家层面建立这样的基础平台,大规模实施基于学习过程数据的评价才成为可能。目前教育部推出的智慧教育云平台,在提供教育资源的同时,也为未来收集和分析学习行为数据奠定了基础。

从“工具应用”向“思维共生”:培育”人机协同”的新时代教师

中教全媒体:在AI时代背景下,师范教育应当如何转型发展?

樊磊:中小学教育正在全面普及人工智能教育,这一趋势对未来教师的培养提出了新的要求,同时也倒逼师范院校进行改革,在教师人才培养体系中增加人工智能教育相关内容。为适应这一需求,国家今年在本科专业中新增了“人工智能教育”大类专业,反映出社会及教师行业对人工智能教育相关师资的迫切需求。因此,师范院校若要提高自身竞争力,并在未来实现更好的发展,就必须设立人工智能教育相关专业或跨学科方向。这既是社会发展的需求,也是师范院校未来发展的关键起点。

目前,大多数国家部属师范院校都在积极设立与人工智能教育相关的专业或学院,有的直接命名为“人工智能教育学院”,有的则开设相关专业方向。由此可见,人工智能教育在师范院校中的发展已成为必然趋势。

许多人关注的一个核心问题是:人工智能教育与人工智能本身有着怎样的关系?人工智能教育与传统的教育信息技术专业有何区别?部分观点认为,原有的教育技术专业已经涵盖了人工智能内容,但这样的理解可能过于简单化。人工智能不仅仅是一项新兴技术,更是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

传统教育技术主要依赖人工开发和被动应用,而人工智能则具备更强的自主性和适应性。它不仅能辅助教学,甚至可能在某些场景下主导教育流程。因此,人工智能教育不能仅被视为教育技术的延伸,而应被视为一种全新的教育范式。师范院校在开设相关专业时,必须突破传统教育技术的思维框架,探索新的培养模式。

人工智能的影响不仅限于教育技术专业,而是渗透至整个师范教育体系。它对传统学科(如数学、物理、化学)以及艺术类(音乐、美术)、体育、思政等学科的教学方式均产生了深远影响。这意味着,未来的教师无论教授何种学科,都需要具备一定的人工智能素养,能够理解AI的基本逻辑,并将其融入教学实践。同时,教师还需保持批判性思维,避免过度依赖技术,确保教育的核心价值不受冲击。

人工智能教育的兴起不仅是技术的升级,更是教育理念的革新。师范院校需抓住这一机遇,推动教师培养体系从“工具应用”向“思维共生”转变,以适应未来教育的发展需求。

中教全媒体:当前中小学AI应用情况如何?您对此有哪些建议?

樊磊:目前中小学AI普及教育存在较为明显的”表层化”现象,主要表现为:将AI简单定位为一门新课程,过分关注短期成效,这种应用模式难以体现AI教育的深层价值。

理想的AI教育应该是一个长期的系统工程,需要与教学评价、人才培养等环节深度融合。当前中小学的AI普及教育还正处在起步阶段,各地学校的多样化探索值得鼓励,但要避免将AI教育简单等同于编程教育或创客活动的升级版。

总体来说,对于AI在中小学教育领域的发展前景,我持乐观态度。我们应当以发展的眼光看待这一进程,不必急于对其效果作出评判。教育创新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其成效需要时间的沉淀,而非短期内就能立竿见影。

中教全媒体:师范生培养方案是否需要加入“AI协同教学”相关课程?目前国内高校在这方面进展如何?

樊磊:目前这类课程更适合作为专业选修课而非必修课纳入培养体系。

从高校实践来看,部分院校已开展小规模探索性尝试,且呈现多元化特点:有的学校以机器人作为教学辅助载体进行协同教学,有的学校尝试训练数字人教师,还有的学校运用智能体技术辅助教学。这些探索多结合本校技术条件和专业特色开展,尚未形成统一标准。

在人工智能赋能教学成效方面,需要考虑两个关键维度:其一,学术研究层面的人工智能教学应用尚处于理想化阶段,与实际教学场景在技术条件、教师把控能力等方面存在显著差距;其二,当前AI技术仍处高速迭代期,大模型、机器人等技术形态尚未定型,人机协同的教学模式仍存在较大不确定性。

因此,在课程设置方面,建议采取渐进式发展路径。鼓励有条件的高校因地制宜开展小规模试点,将无人机、机器人或脑认知等技术手段转化为特色教学实验,同时保持课程设置的灵活性,待技术形态和教学模式更趋成熟时再考虑纳入必修课程体系。秉持审慎而开放的态度,既能为未来教育变革预留空间,又能避免在技术不稳定期过早固化教学内容。

未来展望:走向”人的现代化”教育新纪元

中教全媒体:您如何看待“AI普惠教育”中的技术成本与可持续性矛盾?

樊磊:当前AI教育的成本并非固定,而是随着技术发展不断变化。目前已有许多AI通用工具可供使用,若教师能够主动将其融入课堂教学,实际成本并不高。AI普惠教育并不一定需要自建大模型、采购机器人或搭建专属平台等的高成本投入。

在推进AI教育时,应因地制宜,结合实际情况采取灵活策略。首先,建议从零成本或低成本方案入手,根据实际效果逐步优化和升级,而非一次性大规模投入。其次,避免过度超前规划,由于AI硬件和技术迭代迅速,中小学应避免制定过长周期的基础设施建设方案,以减少资源浪费。这种渐进式的发展模式既保证了资源的高效利用,又在实践中不断提升教师的AI应用能力,使AI普惠教育更具可持续性。

中教全媒体:您如何看待AI新时代背景下“教育本质”与“技术边界”的平衡?

樊磊:前面提到,人工智能是一种创新思维范式,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全盘否定传统教育理念。二者的关系应该是传承与创新,而非替代与颠覆。

对于社会上存在的”AI会导致学生思维能力退化”等担忧,我们需要理性看待。就像交通工具没有削弱人类的行走能力一样,AI也不会削弱人脑的创造力。相反,它让我们从重复性劳动中解放出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创造性活动中。

在教育实践中,我们应当秉持”技术为教育服务”的原则,既不盲目排斥新技术,也不过度依赖技术手段。关键是要守住教育育人的本质,让AI真正成为促进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助推器。

中教全媒体:您对”人工智能+教育”的未来发展有何展望?

樊磊:希望人工智能进入教育能切实减轻学生课业负担,推动评价体系改革,让教育过程更加科学、公平。相信AI将为教育发展打开新的可能性,让每个孩子都能获得更适合自己的成长路径。

需要强调的是,面对AI教育,我们既要有拥抱变革的勇气,也要保持理性务实的态度。不必因担忧而却步,也不应盲目跟风。相信通过教育工作者的共同努力,我们一定能找到技术与教育融合的最佳平衡点,开创教育现代化的新局面。

结语                            

站在文明演进的高度回望,樊磊教授的思考超越了单纯的技术应用层面,直指教育的本质命题:在AI时代如何培养”完整的人”。他描绘的愿景中,AI将成为实现因材施教的”智慧杠杆”,成为减轻课业负担的”效率引擎”,更成为促进教育公平的”平衡之器”。实现这一愿景,需要我们秉持”谨慎乐观”的态度——既要对技术变革保持开放包容,又要对教育规律心存敬畏。正如樊磊教授所言,唯有在”传承与创新”的动态平衡中,我们才能开创真正属于未来的教育生态,让每个生命都能在技术赋能下绽放独特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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